襄王赵元侃的声音不高，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，瞬间打破了石室内沉重的死寂和萧凛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。
萧凛猛地抬头，眼中的痛楚与悔恨瞬间被冰冷的警惕所取代。他强撑着剧毒初愈、内力枯竭的身体，如同受伤的猛虎般挡在石床前，隔绝了赵元侃投向林薇的视线。尽管脸色依旧苍白，肩头的伤口隐隐作痛，但那股属于皇城司指挥使的、浸透鲜血的煞气再次弥漫开来。
“殿下。”萧凛的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，却依旧冷硬如铁，“此地污秽，恐污了殿下贵体。林氏乃重犯，自有皇城司看管，不敢劳烦御医。”他刻意强调了“重犯”二字，目光锐利地迎上赵元侃看似温和的眼眸。
赵元侃仿佛没听出萧凛话中的戒备和疏离，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忧国忧民的关切表情。他缓步踏入石室，目光扫过林薇惨白如纸的脸和心口那道刺目的裂痕，眼底深处那抹灼热一闪而逝，随即化为更深的“痛惜”。
“萧指挥使此言差矣。”赵元侃叹息一声，声音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，“金明池之乱，虽伤亡惨重，然若非林姑娘力挽狂澜，引天雷诛杀那巨妖，后果不堪设想。此乃不争之功！至于所谓‘惑乱’之说，不过是庸人自扰，畏惧未知罢了。”他顿了顿，目光转向萧凛，带着一丝“推心置腹”的意味，“萧大人当众收押林姑娘，用心良苦，本王岂能不知？无非是为她挡下那些明枪暗箭。此等担当，本王佩服。”
萧凛沉默不语，只是握紧了拳头。赵元侃的话，半真半假，却戳破了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真实意图——以囚禁之名，行保护之实。
“然则，”赵元侃话锋一转，语气变得沉重，“林姑娘为救汴京，不惜己身，反噬至此，实乃我大宋之殇！她身负奇能，心系苍生，岂能因小人构陷便在此暗牢之中凋零？”他微微侧身，让出身后一位须发皆白、提着药箱的老者，“这位是太医院首座孙圣手，最擅温养经脉、调和阴阳。本王还带来了宫中珍藏的‘九转还魂丹’、‘千年温玉髓’等疗伤圣品。无论如何，先救林姑娘性命要紧！”
那孙御医连忙上前一步，对着萧凛拱手，态度恭谨却带着太医的傲气：“萧大人，林姑娘伤势诡异，寒气侵髓，恐伤及本源。若再延误，纵有仙丹妙药，恐也无力回天！还请大人速速决断！”
萧凛的目光在赵元侃看似诚恳的脸、孙御医急切的眼神、以及石床上林薇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呼吸间来回扫视。理智告诉他，赵元侃的招揽之心昭然若揭，这“救命之恩”背后必然附带着沉重的枷锁。但情感…看着林薇那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，任何可能救她的机会，都如同溺水者眼中的浮木！
墨羽也紧张地看着萧凛，又看看林薇，嘴唇动了动，最终还是没说话。她知道宫里的药或许真有用。
时间仿佛凝固。石室内只剩下外面隐约传来的暴雨声和林薇微不可闻的呼吸。
终于，萧凛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，身体微微侧开一步，让开了通往石床的路径。他没有说话，但那默许的姿态，已经说明了一切。为了救她，他愿意暂时放下警惕，踏入这未知的棋局。
“孙圣手，快！”赵元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，立刻催促道。
孙御医连忙上前，仔细为林薇诊脉。他的手指刚一搭上林薇冰冷的手腕，脸色就变得极其凝重。他翻开林薇的眼睑查看，又轻轻按压她心口周围的穴位，每一次触碰都让他的眉头锁得更紧。
“如何？”赵元侃问道。
“禀殿下，”孙御医收回手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，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，“林姑娘…她体内有一股至阴至寒的恐怖气息盘踞于心脉，霸道绝伦，更在不断吞噬她的生机本源！其寒冽程度，远超老朽平生所见任何寒毒！更棘手的是，这股寒气似乎…有灵性，在排斥一切外来的暖性药力！老朽…老朽恐无能为力！九转还魂丹药性猛烈，若强行灌入，恐怕非但不能中和寒气，反会刺激其反扑，加速林姑娘生机断绝！”
“什么？！”墨羽失声惊呼，眼中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破灭。
赵元侃的脸色也沉了下来，显然这个结果出乎他的意料。他带来的灵药，竟对林薇的伤势束手无策？
“难道…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？”赵元侃不甘心地追问。
孙御医沉吟片刻，小心翼翼道：“除非…能找到与这寒气同源、但层次更高的温养之物，缓缓调和，方有一线生机。或者…找到这寒气反噬的根源，从源头上解决。强行用药，无异于饮鸩止渴。”
同源？更高层次？根源？赵元侃的目光再次落向林薇心口的裂痕，眼神闪烁不定。
萧凛的心沉到了谷底。孙御医的话，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。林薇的伤，根子在玄冰魄。外力难救。他默默上前，再次握住林薇冰冷的手，将所剩无几的内力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，缓缓渡入她体内，哪怕只是杯水车薪，只为护住她最后一点心脉微光。
“根源…”赵元侃喃喃自语，眼中精光一闪，似乎想到了什么。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，而是看向萧凛，语气恢复了温和：“萧大人，看来寻常药物对林姑娘无用。不过请放心，本王既知林姑娘乃国之功臣，必不会坐视不理。本王会广发谕令，召集天下奇人异士，遍寻古籍秘方，定要寻得救治之法！在此期间，就委屈林姑娘暂且在此静养，皇城司务必确保其安全无虞！”他再次强调了“安全”，并将林薇的身份悄然从“重犯”转变为“功臣”。
这既是承诺，也是无形的掌控——林薇的命，现在系于他襄王的“恩典”之下。
萧凛如何听不出这弦外之音？他抬起头，冰冷的眼眸直视赵元侃，一字一句，如同寒铁铸就：“殿下好意，萧凛代林氏心领。林氏之伤，自有萧凛负责到底。皇城司职责所在，定护她周全，不劳殿下费心！”
他的话语斩钉截铁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，明确地拒绝了赵元侃更深层次的“好意”。保护林薇，是他的责任，他不需要假手于人，更不会将她作为筹码交出去！
赵元侃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，眼底掠过一丝阴霾，但转瞬即逝。他哈哈一笑，仿佛毫不在意萧凛的顶撞：“好！萧指挥使重情重义，本王果然没看错人！既然如此，本王就不打扰林姑娘静养了。孙圣手，留下一些温养固本的药散，我们走。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昏迷的林薇，仿佛要将她此刻虚弱的样子刻进脑海，然后带着孙御医，转身离开了石室。
沉重的牢门再次关闭。
石室内，只剩下萧凛、墨羽和昏迷的林薇，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“负责到底？”墨羽看着萧凛紧握林薇的手，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楚和决绝，之前的愤怒消散了一些，只剩下浓浓的担忧，“老大，孙老头说外力无用…我们…我们该怎么办？”
萧凛没有回答。他只是低着头，凝视着林薇苍白安静的脸庞，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。许久，一个低沉沙哑、却带着磐石般重量的声音在寂静的石室中响起，如同誓言：
“晚照…”
“你若死，我萧凛，穷碧落黄泉，必寻你归来。”
“你若生，这皇城司的枷锁，这汴京城的风雨，这天下的魑魅魍魉…”
“我替你扛。”
字字千钧，砸在冰冷的地面上，也砸在墨羽的心上。她看着萧凛从未如此刻般清晰流露出的情愫和决绝，鼻子一酸，用力点了点头：“还有我！老大，晚照！我们三个，一起扛！”
就在这誓言落下的瞬间，昏迷中的林薇，那被玄冰魄寒煞和剧痛冰封的意识深处，却仿佛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。
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中，一点微弱的暖意悄然浮现，源自那只被紧紧握住的手。紧接着，一股微弱却坚韧的精神波动，如同黑暗中的萤火，顽强地穿透了意识的重重封锁。
她“看”到了。
不是石室的冰冷穹顶，而是一片璀璨、旋转的星海！无数星辰按照玄奥的轨迹运行，构成一幅宏大而残缺的图案——正是她父亲书房中那幅古老星图的投影！此刻，这幅星图在她意识中无比清晰，甚至…在自行演化、补全！
星图的中心，并非汴京，而是指向…黄河的某处古老河道！一颗黯淡的星辰标记，散发着微弱却熟悉的…玄冰魄气息！仿佛是同源的呼唤！
然而，就在她意识即将触及那颗星辰的瞬间！
“嘶——！”
一声充满贪婪、怨毒和绝对冰冷的精神尖啸，如同无数根冰针，狠狠刺入她的意识星海！星图剧烈震荡，变得模糊！一张巨大的、由阴影和幽蓝能量构成的鬼鸮面孔，在星海深处浮现！鸮鸟面具下的眼睛，燃烧着贪婪的火焰，死死锁定了星图中那颗黯淡的星辰标记！一只由阴影构成的巨爪，正跨越星海，抓向那颗星辰所在的方位！
鬼鸮的目标…是黄河古道！是那颗与玄冰魄同源的星辰！是…林家守护的秘密？！
“不…”林薇的意识在剧痛中发出无声的呐喊，想要阻止，却虚弱无力。那鬼鸮的阴影巨爪，带着撕裂一切的恶意，狠狠地抓了下去！
“噗——！”现实中，昏迷的林薇猛地又喷出一小口带着冰晶的鲜血，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，心口玄冰魄的裂痕似乎又细微地扩散了一丝！气息更加微弱！
“晚照！”萧凛和墨羽同时惊呼，心提到了嗓子眼！
“怎么会这样？！刚才明明稳定了一点！”墨羽急得快哭了。
萧凛脸色铁青，他清晰地感受到林薇体内那股寒气再次剧烈波动起来，带着一种被强烈刺激后的狂暴！他死死握住她的手，内力不要命地输送过去，试图安抚。
“根源…刺激…”萧凛猛地想起孙御医的话和林薇刚才意识中感知到的恐怖景象。难道她的伤势恶化，是因为意识触及了某个禁忌的存在，引来了反噬？
“墨羽！”萧凛猛地看向她，眼中带着血丝和最后一丝希望，“你之前说…显形粉和缚能网…对水母有效？”
墨羽一愣，不明白萧凛为何突然问这个，但还是下意识回答：“有效是有效，但效果有限，尤其是对那种大的聚合体，缚能网差点被撕碎…”
“原理！”萧凛打断她，声音急促，“它们的原理是什么？为什么能干扰甚至束缚那些能量怪物？”
墨羽被萧凛眼中的光芒慑住，快速解释道：“显形粉的核心是‘星尘砂’，一种能短暂吸附并显化微弱能量场的矿物粉末，混合了能刺激精神感知的‘幻心草’…缚能网的丝线是掺了‘吸能黑铁’的合金，上面刻画的符文是我根据一些残缺古籍改良的‘困灵纹’，能扰乱和吸收无实体能量…但这需要很强的能量驱动，而且材料太难得了，上次用掉的就是我最后的库存…”
“星尘砂…吸能黑铁…困灵纹…扰乱…吸收…”萧凛喃喃自语，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，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，“如果…如果有一种方法，能制造一个更强的‘场’，不是束缚，而是…中和？或者…转化？将晚照体内那狂暴的寒气，引导出来，转化为…无害的，甚至可用的…”
墨羽的眼睛也猛地亮了起来！她猛地一拍脑袋：“Oh my god!老大！你是个天才！中和！转化！我怎么没想到！”她兴奋地在狭小的石室里转圈，语速飞快，“显形粉和缚能网是针对外部的、微弱的能量场！晚照体内的寒气是内部的、强大的本源！但原理…原理或许可以借鉴！如果能设计一个更精密的、类似‘能量转换炉’的机关，配合强大的符文矩阵，模拟出类似‘天地烘炉’的环境，将晚照体内的寒气缓缓导出、转化、稀释…或许…或许真的可行！虽然风险极大，但总比坐以待毙强！”
她越说越兴奋，眼中闪烁着属于机关大师的狂热光芒：“材料！我需要更好的材料！‘地心火铜’做炉体核心！‘空明玉’刻画导能符文！还需要强大的能量源…对了！那颗‘地火炎晶’！虽然小了点，但可以作为初始点火源！图纸！我需要重新设计图纸！”
墨羽仿佛瞬间忘记了眼前的困境，沉浸在了技术突破的狂热之中。她从藤箱里翻出炭笔和皱巴巴的皮纸，趴在地上就开始写写画画，嘴里念念有词，完全进入了忘我状态。
萧凛看着陷入研究狂热的墨羽，又低头看了看依旧昏迷、但似乎因为墨羽的激动而气息稍微平稳了一丝的林薇（也许是错觉），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丝。
星火虽微，终可燎原。
寒牢虽深，心火不灭。
墨羽的笔尖在皮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，如同黑暗中悄然萌发的希望之芽。